Tuesday, August 29, 2006

我们不该轻言放弃

瞿妈妈
  别人可以遗弃你
  你却不能自暴自弃
  写在母亲节前夕
  瞿妈妈叙述
  黄嘉一笔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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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深呼吸,别急,深呼吸……”
怀胎十月,裕廊医院产房里头,宝宝出世了……
医生说:“顺产,是个男婴。”
男婴?这不正好与你姐姐凑了个‘好’字?我发现你的哭声很轻,医生还打趣地说:回去你就嫌吵了。我想我是太开心了。
护士把你抱去洗澡,两个小时之后,护士又进来了,她神色凝重地说:“这男婴有点特别。”
有什么特别?
你的舌头连着上颚,所以,必须转送到中央医院护理。
我当时想:没什么大不了嘛,不就动个手术,舌头就和上颚分开了。
直到第二天,妇科医生过来作例常检查的时候,他才进一步同我透露:你的拇指和其他手指伸展的是平行方向,手不能够握紧拳头,不能够着力抓东西。
我听了,开始意识到严重性。
之后,医生又有了新的发现:你的肝有毛病,各种异象源于染色体突变,比蒙古症更加严重。
最后,医生宣布:“别难过,但是,我必须告诉你,依我的估计,这孩子活不过1岁。我想,你不需要把孩子带回家,就把他留在病房吧,我们会看顾他的。”
我吓呆了……

找特别的方式 过自己的生活   
终于,我可以离开医院了。
我到中央医院育婴房看你。你“耶耶”地吭声,轻轻的,因为舌头连着上颚,发声不响亮。你不能用嘴巴喝奶,必须用管子经过鼻子接通到食道。
我看着你受罪,但是,我不知道我能够做些什么?
一个半月之后,医生见你还意外地在这世界呆着,才决定给你进行了手术,从此,你可以通过嘴巴进食了,可以啼哭了。
往往,婴儿啼哭,因为,饿了。因为,渴了。因为,尿片湿了。因为,冷了或者热了。因为,要人家注意!因为,要爱!因为,有诉求!
但是,你很少持续的哭。
每每探访的时候,我看到尿片总是包着胀胀的一堆屎。不用问为什么,我明白:当你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,大家实际上就已经把你判了刑。被判刑的孩子,啼哭是起不了作用的――没人有空去答理一条多余的生命。当小生命看到啼哭起不了作用,最后自己也放弃了。你无力的几声呜咽,然后无神的怔怔的看着床头总是那么忙碌的人群。
孩子,别人可以遗弃你,但是,你不能够自暴自弃!
半年后,我决定把你抱回家养。
孩子,你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。特别,因为你总是找到特别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。
其他孩子爬行的时候用的是手臂,但是你爬的时候像蛇,用的是肩膀、是腰、是躯体。爬着爬着,慢慢,你竟然也能够用脚走路,站起来了。
其他孩子用手去抓奶嘴,你呢,用的是脚趾,把奶嘴夹起,然后往自己的脸部扔下。
4岁,作了整形手术,你忍受了400针的缝针,没有羞涩的,你把手张开来给大家看。我知道,你在期待新的生活。

妈妈别担心,我有路走!   
记得吗?小时候,每天,妈妈陪伴着你一起进行物理治疗,加强对自己的口部肌肉以及上身肌肉的控制。渐渐,你口水不沿着嘴巴边缘滴下来了,发音也比较清晰了。
后来,带你上百货公司,活泼的姐姐只要离开你超过一张桌子的距离,你就哭了。开始,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情。后来,在台湾长庚医院魏福全专科医生的介绍下作了系列身体检查,我才发现你是个睁眼瞎子,眼睛是有着先天老花、弱视。哭泣,因为,过了一张桌子的距离,就看不见姐姐了。因为,害怕走失了。
孩子,走失有什么好怕?妈妈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。但是,先天的不足,让你个性产生的退缩,这才是让我担心的哪。
小时候,如果,姐姐同你吵架了。妈妈一定要你把事情原委说出来。哪怕打你的手心,你也必须说清楚,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,我要你锻炼得强悍一点,不要怕事。
小一那年,一天回家,你投诉:“爸爸,同学笑话我斗鸡眼。”
记得爸爸怎么回答你吗?他说:“你有眼睛,对不对?你看得见,对不对?”
你似懂不懂的不闹了,但是我知道,接下去的日子还长,你必须学会面对自己的问题……
虽然手臂没力,但是我很高兴看到你单靠双腿,可以稳稳当当的骑脚踏车。
学游泳,游泳教练放弃了,但是,爸爸带你到深水地带,一段日子之后,你也可以用自己发明的“狗扒似”浮水游动。
你喜欢天文,我们也以为天文适合你,因为大家观察天文的时候用的是单眼,于是,你和其他小朋友的起跑点可以是一样的了。
小六会考,着急你的功课,这主要的考虑不是成绩本身,而是希望通过成绩建立起你的自信。孩子,你不像其他人可以用双手去掌握谋生的技能,你注定了必须靠脑力。
考进了华中,可是你同我说,同学看你的第一眼竟然还是把你看成白痴。孩子,其实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,有的人缺陷在外表,所以人家看得见。有的在内心,看不见。你明白我说什么吗?
你16岁那年,我得了乳癌,刚刚开刀不久,马上又到上海工作。你问:“妈妈,你是不是担心我以后生活没有保障,在为我铺路?”
孩子,你要我怎么回答?
“妈妈你别担心,我会有路走的。”你说。
那天,我发现你长大了。

优生学信徒说:不轻易放弃!   
同其他新加坡人一样,你也当了两年半的兵。
然后,你也出国了,到美国加州伯克利上大学。
临别前夕,你说:“妈妈,你别难过,不是你想把我生成这个样子的。你其实已经做得最好了。”
把你送出去,因为,我知道,在美国你才能够修读与你兴趣有关的学科,也才比较有机会在相关领域发展。我和爸爸,退休了大概也不会到美国同你过,我们适应了这里生活。但是,我和你爸爸说过了,我们都应该学会放得下!
大二那年,你回家度假,一次促膝夜谈,你说:“假如,我没有把握能够生下健康的孩子,你介意我没有孩子吗?”
孩子,你记得那位把你接到这个世界的医生吗?他曾经估计你活不过一岁。他是优生学的信徒。
十多年之后,当我动乳癌手术的时候,我又看到他了,我同他说:“我孩子在念初院了。”
妇科医生不置可否的说:“那真是个奇迹!”
最近一次作身体检查,我再次见到了那位医生,我说:“我的孩子在美国大学,念博士了……”
这次,他动容了。他说:“是的。我们不该轻言放弃!”
孩子,那时候,我多么希望你就在我身边。你注意到了吗?他的价值观也改变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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